老同学马兆仁约我去他在北影宿舍的家里看画，我知道，当年的“小马”从美院 毕业后就在这里生活工作了35年，35年啊！人生的半辈子。我怀着满心的感慨走进 他的新居。他迫不及待地搬出了成批的画作，大幅油画靠满了墙，素描速写铺满了 桌子、盖满了地板。从50年代的速写到90年代的油画近作，从传统写实手法的素描 写生，到现代艺术语言表现的油画，真可谓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马兆仁的速写感觉敏锐，下笔简练肯定，鲜活生动。《朝鲜妇女》《炊事班战士行 军锅》《志愿军战士学文化》《下工后机井前梳洗》《坐在小车上休息的农民》《群像》 《人在田间》《牛和驴》等等，无论是初出茅芦在朝鲜前线的战地速写，无论是70年 代在农村厂矿的写生，都充分表现出扎实的写实功力，表现出对生活的深厚激情。几 十年前的作品，虽然纸色变黄，如今看来依然生气勃勃，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马兆仁的油画写生作品，略嫌平淡，而油画创作却色彩强烈鲜明有生气，有个性。 《朝鲜姑娘》《炎夏》《朝鲜妇女》（1985）《旗袍——30年代知识妇女》（1999）《自行 车》（2003）等，显然已经超出一般写生的概念、摆脱了习作观念而突出艺术创造意 识，看得出来，马兆仁正在突破自我，极力摸索汲取现代艺术合理的新观念，借鉴毕 加索立体派和塔马约等现代艺术家的经验以寻找自己的语言体系。
     在这许许多多的画作中，有一幅1985年创作的油画《坐在坑道口的志愿军战士》 引起我特别的注意，这是根据一幅题为《志愿军战士》的速写变体创作而成的。这幅 画以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人物沉着稳重的形象，轻淡的光影表现了坑道口外的光线的投 射，质朴的画面，真实生动地传达出当年激烈战斗前沉静时刻，画家运用的是传统写 实绘画语言。而油画《坐在坑道口的志愿军战士》，使用的完全是另一种绘画语言， 蓝色调的画面上，马兆仁以立体派的手法表现战士坐在坑道口，刚硬的块面结构替代 了线描结构而充满画幅，加强了画面的张力。使人们联想到这位战士站起来顶天立地 气冲霄汉的气势与品格。素描的光暗转换为蓝色调中的暖黄投影，不但表现了坑道的 客观环境，更寓意光明与阴暗的矛盾与冲突。在这里人们似乎可以看到罗盛教、黄继 光的影子。
     这幅画单纯明快简洁有力，不但流露着画家对战士崇敬与热爱的真实情感，对血 与火的战斗生活的感怀，更表现了画家对生活的再思考和艺术的升华，表现了画家自 我意识的苏醒。面对这幅作品，我思考良久，不禁联想起另一老同学画家何孔德的名 作《出击之前》 ，那战斗气氛的真实描绘，战士形象的深层刻划，那画家激情的真 诚流露，虽然两位画家使用不同的艺术语言，却同样生动感人，唤起人们对激情年代 的记忆，同样给人们以审美的享受。都成为反映那段历史的代表性作品。人们将永远 感怀那些为国家为民族英勇奋战的战士，人们也不应该忘记那曾经同样出生入死奋斗 在前线的美术工作者们。
　　马兆仁和孙见光、雷正民、高宗英、卢维城五位同学，是1951年美干班毕业后， 根据志愿军政治部的要求同美术学院特意选派参军的，爱护人材如生命的徐悲鸿院长 为此特别在欧美同学会设西餐宴为他们送行，还特别请艾中信、罗工柳等五位教授作 陪。徐院长谆谆教诲，语重心长，嘱咐他们努力工作。马兆仁和战友们没有辜负师长 同学们的信任，他们热情积极地作了大量的部队美术普及工作，出生入死对他们来说 不是一句豪言壮语，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飞机轰炸、敌机扫射，弹片溅到孙见光衣 兜里的速写本上，两次翻车，马兆仁被压卡在十轮卡车的铁糟邦下。而在他们之前参 军赴朝鲜战场的同学中，福建籍的小伙子丁鱼同志就是在一次残酷的轰炸中壮烈牺牲 的。
    1956年，马兆仁回国后插班继续在美术学院学习深造，这本是艺术人生的一次良 好机遇，却没有想到竟也成了遭受挫折磨难生活的一个转折点。1960年，极左思潮 日渐泛滥，毕业鉴定中的自我检如查，（如对反右动如此激烈之不理解等等），竟被 认定为“对党不满”，内定为“内部掌控使用人员”。从此马兆仁的命运可想而知。他 被分配到北影厂当绘景工以最低工资水平，忍辱负重工作了20年，直到80年代才得 以参与电影美术设计工作。
     那一段难言的、扭曲的历史没有给马兆仁、何孔德等许多好同志以公正的评价与 待遇，但这许多画家却都在逆境磨难中奋争，怀着一颗真诚的艺术家的良心、炽热的 赤子之心，在冷落、孤寂、屈辱的境况下，创作出许多作品，默默地实现、创造出自 己艺术人生的真实价值。
     如今这一代画家大多都已是古稀之年了，但是，年龄的增长和体质的老化不一定 和艺术生命的发展成正比，磨难和历练有时反而成为一种财富，成为艺术生命发展延 伸的动力和资源。
     落日的光焰有可能更加动人心魄。
     当年孤寂的“小马”如今已是识途的老马，我祝愿马兆仁在艺术求索的长途中踏 出自己的路，攀上更高的山峰。

                                                                                            2005年8月7日